評析楊子澗兩首〈台灣的樹〉／林廣

吳啟銘

評析楊子澗兩首〈台灣的樹〉／林廣

台灣的樹二首／楊子澗
之一／木麻黃
他們不適於妝扮庭園，沒有可供
雕鏤的身軀，沒有澄透寫意的
葉，也沒有浪漫抒情的花蕊

粗鄙的枝椏只用來升火
暗沉的針葉只剩俗氣，黝黑的
種子，打轉了童年貧瘠的陀螺

最後，連雪花般鹽化的土地
也不被海風容許
驚見一具具撕裂腰斬的殘骸

兀自面向陸沉的台灣

（評析）〈之一／木麻黃〉
　　先簡單介紹：木麻黃是一種常綠喬木，樹皮淡褐色，初夏開花，果實為橢圓形小毯果。可做為行道樹及防風林樹。最喜光，土壤選擇不嚴，生長快速。因為台灣海岸的風沙特別強烈，沿岸及距海岸不遠的平原要種植作物時，常遭到強風的吹襲，作物成長極為不易；而木麻黃具有耐風耐旱的特性，所以大量被栽植於沿海地區，作為保護作物與村落的防風林。
　　從這裡，我們可以看出木麻黃與台灣沿岸地區農漁民之間密切的關聯。在早年，它曾以堅韌的生命力來保護台灣沿岸的土地和村落，然而由於環境的變遷，木麻黃竟愈來愈稀少。作者在此詩中，就是抓住木麻黃這樣的特質，寫出自己內心深沉的感慨。
　　首段先寫木麻黃：「不適於妝扮庭園」作結論，再連用三個排比，藉樹身、葉片、花蕊等三句表明原因，目的在凸顯一個重要的特質——木麻黃不適合當景觀樹。
　　次段進一步寫出枝、葉與種子的形象與作用。「粗鄙的枝椏」、「暗沉的針葉」、「黝黑的種子」，精準地抓住木麻黃的形象。「枝椏只用來升火」，「針葉只剩俗氣」，都是在寫木麻黃的枝葉沒甚麼大用。而「種子」（這裡指的是果實）呢？童年時代生活物資匱乏，鄉下人家沒甚麼玩具，就把果實拿來當玩具。請特別注意這一句：「種子，打轉了童年貧瘠的陀螺」，「打轉」二字讓「種子」的形象更為生動。那黝黑的「種子」就像陀螺一樣，打轉了貧瘠的童年。如果這樣寫：「種子，是童年用來玩耍的陀螺」，就失去了哀婉的風味。「打轉」將「種子」和「陀螺」加以連結，中間插入「童年貧瘠」，一方面寫童年生活是缺乏歡樂的，另一方面寫把「種子」當作「陀螺」玩，是簡陋的遊戲，而非精緻的。這可能是作者不寫「貧瘠童年」的主要原因。（前者「童年貧瘠」聯想空間比較寬闊）
　　第三段用「最後」二字，寫出木麻黃的結局。正因為它不適合觀賞，枝葉果也沒甚麼用途，但因耐風耐旱所以被種植在海岸，當作防風林。可是就在那「雪花般鹽化的土地」，木麻黃因為長期受到鹽分強鹼的侵蝕，「也不被海風容許」，每日必得忍受強風的威逼，連生存也不被容許，「最後」竟然一一倒下，我們只能「驚見一具具撕裂腰斬的殘骸」。這是多麼怵目驚心的畫面！然而木麻黃即使明知自己最後的結局是這樣，它卻依然「兀自面向陸沉的台灣」，堅持生命的初衷，永不改變。
　　想要更深入去了解〈木麻黃〉，必須解開詩中的「他們」到底是指什麼？我認為至少包含三種意涵：一是指木麻黃，二是指生活在沿岸地區的農漁民，三是指所有不向惡劣現實屈服的台灣人。木麻黃是具有生命力的植物，憑藉著它神奇化解鹽分的力量，奇蹟似的在海岸存活下來。那些生活在沿岸地區的農漁民不也是這樣？不適合裝扮、不寫意也不浪漫，粗鄙、暗沉、黝黑、貧瘠，哪一句不是他們生命的寫照？但是他們勇敢面對惡劣環境的心態，卻是值得我們敬仰的。不只如此，在我們社會，不也存在許多勇於面對「強鹹」、「強風」侵蝕的人們，他們明知未來也許沒有那麼樂觀，卻依然願意發揮自己生命的光輝，挺立在現實的「鹽分地帶」，這些人也是木麻黃，也是屬於「台灣的樹」！作者句句在寫樹，同時也是句句在寫人。從這個觀點去看，或許更能體會作者末段將「兀自面向陸沉的台灣」獨立一段的原因吧——不論是樹或人，都是跟我們母土「台灣」的命運連結在一起的。（上篇）

白世纪

林廣老師評析得好，此文高亮並限時置頂，供詩友們研讀